01

                   

榆钱与柳叶

大学图书馆前种着几棵榆树，

每逢春风拂过，缱绻的枝条上便会伸展出簇簇榆钱，

我满眼望着，童年的味觉记忆瞬间被唤醒。

小时候住在乡下的姥姥家，

每到春日，

姥姥便会带着我去摘榆钱，

嫩绿的榆钱就着山泉水一冲，

晚间的餐桌上便多了一屉清爽咸香的菜窝窝，我一次可以吃下4个。

上大学后，

我常趁着午后四野无人之际溜到树下，踮起脚，飞快地扯下一把榆钱塞进嘴里细细品味。

这一日，我正闭着眼睛嚼得兴起，忽然感到一种压迫感正在逼近。

我猛地睁开眼睛，一张男生的脸瞬间被放大在眼前。

他把眼睛从我脸上移到树上再移回我脸上，确认我咽下嘴里的榆钱后，凭借身高的优势，

摘了一大把放进嘴里，品了半晌，说：“味道有点儿像生菜。”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男生，说：

“其实不止这个，很多树春天刚抽出的嫩叶都是可以吃的，可惜却没多少人知道。”

他果然瞪大了眼睛，

问：“真的吗？还有什么叶子可以吃？”

我强忍笑意绕到一株垂柳旁，摘下几片嫩柳叶，摊平手掌抻到他面前，说：

“喏，今天算咱们有缘，我便再送你一种神奇滋味。”

他看着我，试探性地拿起一片放进了嘴里。

每嚼一下眉头就皱紧一分，说：

“这个不如刚才那个好吃，有点儿刺，有点儿苦，还有点儿……”

没等形容完，便吐出了碧绿的舌头。

我憋不住笑起来，他看着我，也一同笑了，说：

“我叫李乐，快乐的乐。”

02

                   

遥控器与狗

李乐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

以至我们结婚后，只要有人问起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他便总是一脸嘚瑟地说：

“不靠钱，不靠颜，树叶娶亲莫等闲。”

可真正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李乐婚前的天真渐渐演变成萌蠢。

我俩跟许多情侣一样，婚前有情饮水饱，婚后却连看个电视也要展开一场“权力的游戏”。

我喜欢追中央8台的电视剧，李乐却偏爱中央5台不间断的体育资讯。

一天晚饭后，我照例切了水果走到沙发旁。

李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盯着中央5台。

我按照惯例把手伸进沙发缝，果然摸到了遥控器。

却不料翻过来一看，上面代表中央8台的按键“8”竟不翼而飞。

我把李乐身体扳过来，问：“这怎么回事？”

李乐做作而夸张地说：

“呀！怎么8频道不见了？我还想着今天让给你看呢。”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被我盯得心虚，信手一指，说：

“我想起来了！今天我看见咱家狗啃遥控器来着。”

本来趴在阳台上望风的狗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来，我几乎能在它脸上看到一个大写的“啊？”

我抚摸着被抠得整整齐齐的按键，

果断按下了频道“7”，

然后把遥控器伸到李乐面前，笑着按下了频道增加键。

李乐那一刻的震惊不亚于狗子，满脸都写着：“啊？还有这种操作？”

我合十双手，说：

“老天爷啊，虽然这个男人又懒又馋，但还请你不要收走他仅有的智商。”

03

                   

婆媳与演技

李乐是货真价实的城市小孩儿，母亲也算得上是高知。

但再怎么知识渊博，修养出众，婆媳这一千古矛盾终是难自行消解的。

从前，

我们看望两边父母都只是小住，矛盾尚未完全显现就已被不舍掩盖。

可这一年，

李乐打电话的时候说走了嘴。

婆婆得知我俩今年同时公休，立刻精神大振，极力相邀。

为此，我整日愁眉不展。

李乐看着我，清了清嗓子，说：

“若蒙娘子不弃，小生有一计献上。”

我看着一向少根弦的李乐，将信将疑把耳朵凑了过去……

去婆婆家那天，李乐一路扛着我们带去的各种土产礼物。

眼看着还有最后一截步梯，

他把东西塞进我手里，三两步跨了上去，一边敲门一边大声朝我抱怨：

“怎么回事啊你，这么点儿东西都拎不动！”

两位老家人出来正看见我“气喘吁吁”地爬楼梯，当下一脸震惊地训斥了李乐。

李乐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在家也这样，她都习惯了。”

住在婆婆家的时日，我忙前忙后，勤勉周到，还“甘心”忍受李乐时不时的数落。

临别前，

婆婆把我拉到角落，

攥着我的手说：“这孩子是被我惯坏了，以后他再犯浑，你就给我打电话。好孩子，还请你多担待。”

婆婆情真意实，倒叫我有些惭愧。

我私下问李乐：“咱们这样骗老人家是不是不大好？”

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

“你没听过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吗？

我越浑，妈就越心疼你。

这种有利于家庭和谐的事不能算骗。

往后，她要看见咱俩琴瑟和鸣了，

得多高兴，哪里还会有婆媳矛盾嘛。”

我看着与以往的萌蠢大不相同的李乐，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智商和判断力。

04

                   

明白与糊涂

5月来的时候，李乐开始频繁地早出晚归，还时常盯着家里的万年历暗暗算着日子。

我很快就发现，他是在跑快车，而一个月后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去年这个时候，

李乐将自己攒了很久的零用钱一股脑儿地给了我，要我去买那款看了好久的包。

今年，他怕又是想攒些钱，给我个惊喜。

我不忍说破拂了他的一番心意，于是以要减肥晨跑为名，每天给他准备好营养早餐，但求他能吃好一点儿。

一个月眨眼即过，

结婚纪念日那晚，李乐隔着蛋糕和烛光，将包好的礼物送给我。

我心下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是什么，必要显得惊喜无限。

哪知拆开包装，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李乐送给我的，恰是去年他要我去买的那款包。

我急忙跑回卧室，把包拎了出来，说：“你忘啦，去年你就送我了这款包呀。”

李乐摇了摇头说：“你这只是假的，我知道。”

他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说：

“这只包你用了一周左右，包角处就掉了一块漆。

我心里奇怪，这么贵的包怎么这么不耐用？

我本以为你是买到了假货，就去网上搜鉴别真假的窍门。但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你送的机械键盘。

你说是单位额外发了奖金，我怎么能不知道，你是根本没舍得花那笔钱。”

我心下一动，刚要说什么，却见李乐脸色不大对，手也凉得厉害。

我去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烧。

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真是奇怪，我有点儿冷，又有点儿热。”

我哭笑不得，赶紧拖着他去床上躺下。

他看着我，忽然问：

“你知道我在跑快车，是故意起来给我做早餐的是不是？”

我一愣，点了点头。

他又说：

“人都说，夫妻间有什么事一定要说个明白。但依我看，明白比不过糊涂，至少比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笑，学着他以往的腔调，说：“倒要请教公子何解？”

李乐认真地想了想，说：

“我知道你买假包却佯作不知，你知道我跑快车也不说破。咱们夫妻的这份糊涂都是为着成全对方的心意，可不比明白更难能可贵吗？”

我给李乐换了块毛巾，说：

“再怎么难能可贵，也比不上你平安健康。好了，你招了吧，除了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你还有什么事是真瞒了我的？”

李乐一下来了精神，说：

“那还真不少。

比如我其实知道柳树叶不能吃，

遥控器也不是狗啃的，

还有咱俩在妈家演戏那次，

走的时候妈封了个红包让我交给你，

被我存了定期当私房……”

李乐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

情急之下忽然指向门口坐着的狗子，说：

“老婆，我还知道是咱家狗偷了牛肉干，就藏在窝里垫子下面。”

我回过头，正见狗子朝着李乐龇牙咧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结婚这么久，我的狗还是不喜欢他了。

我装作没有听到李乐的那句“私房钱”，招呼了狗子过来，要他俩握手言和。

我想，

也许李乐是对的，正是那些“糊涂”的时刻，让我们的生活活色生香，也让我们的婚姻历久弥坚。

如果说婚前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那么婚后，也正是因为懂得，才选择糊涂，且，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