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日的雨，来得凶猛又突然，周织云下班后猛蹬着自行车，横冲直撞地赶回家。那是2002年，周织云20岁，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离家不远的商场里帮别人卖花果茶。雨天路滑，她的车技又差，往家门口的小巷子里一拐，就和一个男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车子被摔出去老远，两人都被撞得不轻，男人爬起来恼火地朝周织云吼：“雨这么大，你骑那么快，要干嘛！”
周织云一看，居然是住在街头的阿成，她知道他，但并没有说过话。
邻居们都说，阿成不好相处，脾气很大，周织云看了一眼被她撞得惨不忍睹的自行车，吓得不敢吱声了。
大雨汪洋，阿成捡起地上的伞，朝着周织云步步逼近。
周织云以为阿成要打她，整个人不由地往后缩。谁知，阿成过来把伞递给她，脸居然有点儿红了，他把头一扭，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周织云觉得意外，正要走，阿成又叫住了她，他扔给周织云一件工作服，然后命令似的说了句：“穿上。”
周织云抱着那件湿淋淋的工作服，不知道阿成这是唱的哪一出，但一低头才发现，夏天衣服薄，她的白衬衫和米色裤子早湿透了，此刻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她“啊呀”一声，脸瞬间烫得像着了火，也不敢再看阿成了，裹起工作服就往家跑。
02
周织云想把工作服还给阿成，但不知道怎么还。
她想亲自送到他家，怕唐突也怕被人误会，还有点儿怕他传说中火爆的脾气。
干脆不还吧，又觉得不合适，人家帮了她，她不能连个谢谢都没有，还不还人家衣服。
没办法，她只能每天下班在巷口多晃悠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像上次一样遇到他。
那天，她看到送报纸的又把一叠报纸随随便便扔到家门口，灵机一动，跑回家拿了几张报纸和工作服去敲了阿成家的门。
开门的是阿成，他看到是她，微微愣了一下：“干啥？”
周织云晃了晃手里的报纸：“那个……他们把报纸送错了，我来还给你。”
他们住在一个很老的街区，门牌号码很乱，送报的人是新来的，经常出错。
阿成看了她一眼，拉开大门让她进来，周织云犹豫了，阿成问她：“不进来？”
周织云抱着装工作服的袋子，心一横，一步跨了进去。
小院里很整齐，枣树下的桌子上，放着好几个木雕，周织云一眼就看到一只核桃雕成的小船，圆乎乎的非常可爱，她想拿起来看看，又不好意思。
这时，阿成端着西瓜过来了，他把小船递给了她，原来，这些都是阿成雕的，他比周织云大3岁，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了，一直在跟着舅舅学做木雕。
他们从那只小船聊起，她好奇地问，他耐心地答，阿成的话好像永远都是几个字几个字蹦出来，但每一句都简单明了。
聊着聊着，周织云忘了阿成的火爆脾气，也忘了她是来还工作服的，院子里到处是她的笑声。
傍晚夕阳浓烈如画，西瓜的味道，让空气都有了丝丝缕缕的甜。
人总是特别奇怪，不认识时，好像永远都碰不到，可一旦熟识了，偶遇似乎变成了家常便饭。
那天之后，周织云就经常碰到阿成了，路边或街角，他们点头微笑打招呼，下班在巷口碰到，还会一起骑车回家，路上闲聊，阿成总骑得很慢，短短一截路，晃晃悠悠骑半天。
熟悉以后，周织云怎么也想不通，那么稳重简单的阿成怎么会有脾气火爆的传言，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阿成不管和谁说话都很简短，像命令似的，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他是脾气大，不好相处了。
03
很快就是冬天，周织云怕冷，改成坐公交车上下班，公交车回来得晚，再碰到阿成，经常是在公交站的附近，他说他也坐公交车了，到站时间正好和她的一样。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天很冷，周织云坐的末班车半路抛锚，车上本来也没几个人，很快，有的人被家人来接走了，有的人离家不远步行走了。
天黑下来时，就只剩下周织云和司机，他们的线路较偏，又赶上是雪天，调度车迟迟未到，司机建议周织云也去给家里打个电话来接，省得在车上挨饿受冻。
周织云犹豫了一下，去街边的小店给家里打了电话，那时手机还很贵，她买不起。
电话是继父接的，她说了情况，继父又把电话给了周妈，她又说了一遍，周妈说信号不好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可她还没说完第三遍，那边的电话毫无征兆地挂断了。
周织云默默放下话筒，这个结果是她意料之中的，毕竟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她已经历过无数次，可心还是冷起来，由里到外，冷得让她发起抖来。
她跑回车上，司机师傅说有人来接她了，她诧异，探头看过去居然是阿成。
他把自己裹得像只粽子，手里还抱着一件大棉衣和一袋饼干。
他看到她，赶紧把棉衣和饼干塞过来，像他们认识多年一样，自自然然地说：“走，回家！”
他没有客套，也没有解释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3个字，让周织云的心迅速回暖了。
04
他们踏雪回家，路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月色星光明明暗暗，从不爱和人倾诉的周织云，和阿成说了很多自己的事。
她3岁时父亲去世，周妈很快再嫁，生了弟弟后便事事以继父为重，对她也就淡得不能再淡。
她上完初中，周妈本不打算让她继续读的，后来是姑姑出了学费，这才让她勉强上完高中。
阿成一如既往地话少，但周织云还是感觉到了，他在听到她遭受的那些冷落和难堪时，隐忍着的愤怒和心疼。
那天之后，阿成天天都来公交车站等她，再后来，他干脆到商场门口等她，手里总拿着东西，刮风时是棉衣，晴朗的日子是她爱吃的零食。
上下班高峰期的公交车总是很慢，人也很多，人群把他们包围起来，看不到窗外也听不到报站名，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这一辆车，载着他们，要天长地久地开下去。
喜欢在心里渐渐扎根，同事们都和周织云年纪差不多，是一群快乐的女孩子，大家看到每天在商场外等她的阿成，开玩笑让周织云买糖给她们吃，周织云说阿成还没表白，要等表白了才算正式开始。
同事们说这有啥呀，你俩互相喜欢的那个劲儿，瞎子也能看出来，他不表白你就表白呗，不就一句话的事。
可这句话太重要了，没有表白就开始的恋爱，像草莓蛋糕上忘了写生日快乐，虽然味道一样，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周织云也想过自己表白，但到底是女孩子，她酝酿了好几天，都张不开口。
同事们又给周织云出了个狠招，让她假装出车祸病危，刺激一下阿成。
05
爱一个人就会为她做很多傻事。
阿成接到周织云出车祸的消息，脸色瞬间惨白，他跑到街上拦车拦不到，正好街边的超市旁停了辆摩托车，他也不管是谁的，骑了就跑。结果，他还没到医院，就被警察拦了下来。
周织云知道后，哭笑不得，只好赶到警局给阿成作证。
她一进警局，阿成看到她进来，立马跑过来把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好几遍，也不问她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那么认真地确定她真的没事，然后眼眶微微地湿润了。
警察看他俩这样，总算相信了阿成的话，还教育他：“小伙子，说话别老三两个字那么简单，你看你刚才要跟人家车主多说点儿，人家就原谅你了嘛，还又让你对象跑一趟。”
对象这个词，让两个人都红了脸。
回去的路上，阿成一直沉默着，周织云以为他生气了，正盘算着怎么和阿成解释，没想到，阿成先开了口。
他说：“对不起，织云。”
周织云的手紧紧捏着衣角，她转头看着阿成凝重的脸，突然又害怕起来，她怕他说出什么难以接受的话来。
阿成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感觉，然后，他垂下了头，掏出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周织云。
那张纸被无数次地打开过，已破旧不堪，满满一页，写的居然都是表白周织云的话。
周织云快速看完，从他们相识到相处，阿成都写了，他说其实他家根本没订过报纸，他配合她的谎言，就是为了能和她多待一会儿，他觉得她笑眯眯的样子特别好看。
包括那些偶遇，都是他刻意制造的，因为她总是像阳光似的明媚，他喜欢听她说话。
他上班的地方其实根本不需要坐公交车，她能在公交车站遇到他，是因为他每天中午不休息加班，然后下午早点儿下班和她坐同方向的公交过去再回来。
周织云的欢喜在心底颤动，但也疑惑，这些事，他为什么不说出来，而要写出来呢，而且，他随身带着这张纸要干啥呢？随时准备表白吗？
06
阿成一眼就看出了周织云的疑惑，他涨红了脸，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一直想对她坦白的话：“织云，你没发现吗？其实，我有点儿，有点儿口吃。”
周织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平时阿成总不爱说话，即使说也比较慢，而且也只说简单的两三个字，绝不多说。
怪不得他要表白还带着张纸，周织云轻轻地问他：“你是准备把这张纸念熟了给我说？”
阿成点点头，说他早就想表白的，但因为自己一说得多就容易口吃，所以他把表白的话都写了下来，准备练熟了再和她说的。
周织云的心像长了翅膀的小鸟，欢快地扇动起翅膀，她喜欢他，而他恰好也喜欢她，至于口吃，她真的不介意。
虽然表白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但和阿成在一起，周织云觉得很幸福。
阿成的话不多，什么事，都用行动来表示，他不肯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每天一起出出进进的，邻居们很快就知道了他俩恋爱的事。
那天在饭桌上，周妈轻描淡写地说：“早点儿结婚把房子腾出来，你弟也18岁了，我们要重新装修一下。彩礼就给6万6吧。”
虽然知道家人对她的冷淡，但终身大事就这么被不咸不淡地定下来，周织云还是委屈到了极点。
她多想像别人家的闺女一样，父母张罗亲朋祝贺，圆圆满满地出嫁。
她和阿成说了周妈的意思，神情有点儿落寞，阿成沉吟了一下，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没事，交给我。”
07
很快，阿成的父母亲自上门提亲，周妈也一改冷漠的态度，大力操持起婚礼来，她通知亲戚，还准备了丰厚嫁妆，所有礼数要求的东西，一应俱全。
出嫁那天，阿成被周织云的小姐妹们堵在门口，一定要他正式表白才肯放他进去。
周织云听到后想出来拦着的，她认定了他的，表白不表白已经不重要，她知道他因为口吃有些自卑，她不想让他为难。
然而，阿成居然真的表白了，他一定是无数次练习过，每一句都那么流畅深情，周织云听得眼眶都红了。
婚礼很完美，就连娘家陪嫁的婚被里，都用红布包了红枣核桃花生塞在每个边角里，一般人家图省事，都会直接包一包放在被子上的。
周织云一直以为是周妈终于肯重视她这个女儿了，直到婚后很久，她才在无意中知道，周妈还是周妈，对她的态度不曾改变半分，那场盛大的婚礼，其实是阿成一手操办的。
他知道她的小心思，从小没被厚待过的她，是多么渴望能在自己最重要的一天，得到所有人的羡慕和肯定。所以，他私下找了周妈，给了她一笔酬劳，让她操持了婚礼，圆了周织云的梦。
为了那场婚礼，他花光了自己在木雕厂赚的所有钱，他早已是木雕厂的大师傅，收入一直不错。
知道真相的那天，周织云一口气跑回家，院子里，阿成正坐在树下雕着什么，周织云问他：“咱们结婚的时候，陪嫁的那些东西都是你买的？”
阿成“嗯”了一声，手里的活并没有停。
周织云骂他：“你是不是傻啊，那么多钱干啥不好，铺张浪费的，还又给我妈钱，咱们都没听到个响……”
说着说着，周织云哽咽了，为面前这个闷不吭声的傻男人。
阿成站起来，把周织云揽进了怀里，他说：“钱，不重要的。”
周织云说：“那啥重要？”
阿成把一只木雕的镯子套在她的腕间，又用手去摸她微隆起的小腹：“你俩，最重要。”
周织云低头笑了，说：“还有你。”
是啊，很快他们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END
微信
手机端